窗外的小雨还在滴滴答答地下着,眼前的窗帘半掩着。黑暗中,他将自己的脸埋进手臂里,剩下一片沉默。
时针还在转动,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着。他缓缓抬起头,没有开灯,而是起身从柜子里拿出一支蜡烛,点燃。蜡烛在黑暗中闪着格外刺眼的光。
借着蜡烛的光,能够看到,在他桌前摆着的,是一张空白的信纸和一支笔。
他记得自己上次写信时,还是在十几年前,那会儿普通人家还用不上灯,烧的也是这样粗粗的蜡烛。
在这样一个久违了的环境中里,他犹豫着写下了第一行字。
“孩子,我很想你……”
他还记得,在她出生的那个下午,不是晴天,空中飘着细细软软的小雨,随风吹来,满是温柔。他看着她,激动得饭都没顾上吃,满脸是喜悦和憧憬。那时候的他,初为人父,年龄也不大。从护士手里接过孩子的那一瞬间,他将脸上的激动藏了藏,一本正经地拍了拍胸脯说:“我会成为一个好爸爸。”
等她长大了一点,她会笨拙地在公园的塑胶小道上跑着,小嘴里吐着含糊不清的“爸爸”。而他常常在她后面跟着,看着她的稚嫩,嘴角漾起微笑。晚饭后,他偶尔会带着她在楼道里捉迷藏,他喜欢看她找到自己后得意的笑,也喜欢看她在路边不远处四处张望的着急。这个家似乎正在闪耀着一种名叫“幸福”的光芒。
那天,依旧是阴雨连绵。他独自一人躺在床上,回想着她今天对同学说的那番话:“你们好幸福啊,有这么多漂亮的新裙子,我们家太穷了……哎,可能我爸爸不如你们的爸爸吧。”他手中的水果盘因为颤抖的手而磕在橱柜壁沿,发出沉闷的碰撞声,孩子们的声音也戛然而止。想着想着,空气似乎都有些闷热了,他从床上坐起来,掐着掌心大口地呼吸着——他在生谁的气?是女儿的,还是自己的?
长夜难眠。
后来,他升了职,家里的条件越来越好,相对应的,他能在家待着的时间也越来越少了。他有时会思考,他对家庭的关心是否会太少,这样对不对,但他又会不由自主地回想起那天女儿的话,这句话既给了他无限的力量促进他奋斗,也像一个未熟的、梗在喉头的桔子一样令他酸涩,令他不禁想要逃避。
窗外一阵风吹过,蜡烛的火焰似乎抵挡不住这样的寒风,在他面前摇曳。
“孩子,对不起……”
在她升了学以后,因为学业愈加繁重,空余的时间便也愈少了。他与她之间的交流似乎只剩下单调的“上学还好吧?”“晚饭吃过了吗?”“最近考试了吗?”这几句,他们见面的机会也越来越少。生活中遇到烦恼时,她靠在妈妈的身边给他打电话,接到的却总是“用户正在通话中”的忙音;工作不顺时,他喝着妻子准备的牛奶,看着她那贴着“请敲门”的紧闭的房门,他想了想,最终也还是打消了向女儿倾诉的念头。
慢慢地,他和她的关系似乎只一眼就能望到头,似乎只剩下“父女”两个轻飘飘的字。“家”的外壁有一道裂缝正在肆意蔓延。
蜡烛变得越来越短。但是,焰苗却越来越活跃,更加炽热了。他望向窗外,雨停了,乌云渐渐散开,一束月光洒落进窗子里。
“孩子,我爱你……”
前一天晚上,他无意间捡到了她着急冲出家门落下的作文纸,是关于父亲的。
“提起父亲,第一时间出现在我脑海里的只有小时候的点滴。”他心头一阵刺痛。
“但我不觉得我的父亲是个不伟大的人,相反,他给了我整个世界。我知道他不擅长表达,我也知道在我重病时丢下工作上的任务赶来照顾我的是他。我知道,他最近工作很忙没有时间顾家,但我从来没有在心里怪过他。我知道,我的父亲,将他所有的温柔全都融在了行动里……”
他的眼眶渐渐盈满了一层水汽,拿着作文纸的手在微微颤抖,但这一次,他没有放下,而是拽得更紧了。
他放下笔,熄灭蜡烛,站在那扇贴“请敲门”字迹的、紧闭着的门前,轻轻地叩了三下:“女儿,走,陪爸爸散散步吧。”
月挂枝头,几颗星星忽明忽暗,温柔的月光洒下,将一高一矮两个影子印在红砖砌成的小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