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题记
已是深秋时节,阳光带着收获的味道细密地铺洒在它所能照到的每一处角落,没有丝毫吝啬。偶尔的几束调皮,远远地打在屋里吵闹电话机上,又快速地移开。电话是儿子打的,说是明天要接老人去城里。过了不久,他轻轻放下电话,许是有些暗,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许久,老人一手在胸前护着什么,一手提着个小马扎,颤颤巍巍地走到院儿里。将马扎放在树下阴凉处,缓缓地坐下。带上胸前挂着的老花镜,仔细的端详着手中的照片,那是女人生前和他照的唯一一张合照:照片里女人还是年轻的样子,有些拘束。和他并排站着,没有什么亲昵的举动。
老人回头吃力地望了眼身后的枇杷树,就是当年照片里的那株。他眯缝着眼,掉进了泛黄的回忆里。那时,他和她才刚新婚不久,她说想看雪,可这南方哪来的雪?他便托人在院儿里种下了这株枇杷树。每至十一二月,满树枇杷花开,氤氲了一院的淡香,远远望去,像是落了一树的雪。她说,这是香的雪。
他有多年的咳疾又极其嗜甜,于是每到第二年春天,枇杷树结了果,她便摘下些许枇杷叶,泡上一夜的糯米,给他包上粽子。又摘下枇杷果,做上些蜜饯,供他零食之用。想到这儿,老人咂咂嘴,仿佛在回味着。自女人离去之后,他便再无缘这些小玩意了。
后来啊,岁月被时光喑哑了嗓音,苍老的气息开始慢慢攀爬到他们的双肩。儿子长大离家,原本繁忙的生活开始变得清闲下来。闲来无事时,他便缠着她下棋,就在这株枇杷树下,一清茶,一蜜饯,一棋局,一双人。她棋艺不精,常常下上一子要琢磨一阵工夫,他也不急,只安静地品着茶,偶尔捻两颗蜜饯入口,看着阳光在棋盘上跳来跳去。他也会跟儿子抱怨,说她棋艺太差,每回都要放水才能打个平手。可转过身又摆好棋局,招呼着她来下棋。也许,他们就是这样看着彼此的头发渐渐花白,腰板渐渐佝偻,步履渐渐变慢,皮肤渐渐干枯,看着看着,时间就一点点溜走,彼此也就一点点老去。
人到老时,总喜欢唠叨,她也不例外。有时会戴上老花镜缝补些东西,一边缝补,一边和他说些家长里短的事。无非就是儿子已经好久没打电话了,张三家的鸡飞到了李四家,隔壁老王的狗跑丢了……有时他懒得应她,便“嗯”一声,有时烦急了,就索性不回她。她推推他,他就发出几声鼾声。那时,她总会笑骂一声:“糟老头子,又嫌我唠叨。”然后起身进屋。不多时,自家的烟囱上就飘起了炊烟,那味道,闻着让人心安。
他从未想过女人会先他一步离开,就在枇杷花开的季节,女人静静的去了。他俯身在女人耳边说:“老婆子,快起来,下雪啦,香的雪。”可无论怎么唤,女人依旧那样安详地闭着眼,似刀刻的皱纹也变得平坦起来。那时他恍若觉得又回到了她年轻的时候。
夕阳欲沉,老人已靠在树下昏昏睡去。他仿佛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久违的炊烟,枇杷粽子,蜜饯,他对女人说:‘明天带你看雪去,真的雪。’,他梦见女人笑了,很开心的笑。
光束轻轻投照在老人手中的照片上,周围的人家早已升起了炊烟。清风拂过,花飞满院,下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