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自己的气力,父亲向来是很自信的。即使年过五十,依然不减年轻时的豪气。母亲说,父亲不服老,再大的物件,往肩上潇洒地一甩,能昂首阔步扛上楼。
我对父亲的孔武有力深信不疑,记得小时候,父亲用他粗壮的手抱起我,让我坐在臂膀上,嘚瑟地奔跑;还记得他高高地把我抛在空中,又稳稳地接住,然后就炫耀般把我举过头顶……那时,我觉得父亲是一座大山,坚毅而博大;像一棵青松,不屈而刚强。
今年春节,迎春粉桃遍布花市,我们选定桃树,气壮如牛的父亲自信地扬起手,大声地说:“我来扛回家!”说完,抓起树,青筋暴起,用力一挥,偌大的桃树“啪”地一声,重重地落在肩上。
路上人来人往,都诧异地看着父亲,眼神里充满了敬佩。父亲好像很享受这种优越感,肩上的桃树颤动得更欢快了,他好似一位凯旋的英雄,雄赳赳气昂昂,扛着战利品。
走过花市,父亲的脚步明显慢了下来,气喘呼呼,额上沁满了汗珠,刚才那“力拔山兮气盖世”的架势完全没有了。
“我不行了!”父亲突然说,喘着气,“轰隆”一声,把桃树耸在地上,脸色苍白,额上汗珠在冬日的暖阳下,如珍珠般闪烁。
“老了,老了!”父亲叹了口气,无奈地说,声音悲凉且低沉,低得只有我能听得到。凉风拂过,我望着两鬓微霜的父亲,不禁怔了一下:向来都是孔武有力的父亲也有英雄迟暮的时候啊!父亲还在喘着气,水雾在头顶氤氲着。显然,父亲已没有扛下去的信心了。
这时,来了一台小货车,年轻的师傅一把抓过桃花,轻盈地放进车厢……
车到了巷口,师傅又忙去了。“没事了,我来扛!”父亲觉得在车上歇息了那么久,体力恢复得差不多了,可就在树要扛上肩的一霎那,父亲突然一个趔趄,险些要栽倒,我眼疾手快,一把抓住桃树,另一手托住了父亲的腰。站稳之后,父亲回头笑了笑,一脸的无奈,但还是坚持扛上了楼。
到了大厅,他放下桃树,甩了甩酸痛的手臂,小声地抱怨着,妈妈见父亲满头大汗,赶紧迎上去,调侃道:“老头子,别那么自信了,我们都老了!”父亲像受刺激一般,大叫道:“我还年轻着呢!”母亲看着父亲,嗔笑着。父亲又摞起袖子,想给桃树挪个地方,可还没拖到一半,就吆喝着母亲帮忙。完后,父亲好像知道了岁月不饶人的残酷了,瘫在沙发上,不再吭声了。
我站在边上,心里一阵酸楚:父亲已不是那个行走如风、健壮如牛的父亲了,岁月无情催人老,任凭怎么挣扎,它也会把人雕塑成另一个模样。
后来,母亲告诉我,父亲不敢老,因为我还没长大,父亲也不想显老,每天得把自己收拾得容光焕发,穿得体体面面,他说只要心不与年俱老,笔下犹能有花开。
我现在终于明白父亲那么自信的缘由了:原来他想给我一个稳固温暖的港湾,让我无忧无虑地生活。
“门前老树长新芽,院里枯木又开花”,不敢老的父亲呀,我愿用我的一生,换你岁月长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