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象中的老家,早上6点多,一出房门便能看见一个灰黑的身影,正向屋外走去,有时拖着渔网,有时背着竹篮,我知道,是爷爷开始了这天的农活。
草场上的水彩画
一股羊腥味快要冲破屋顶的小黑石屋里,爷爷轻松将沉重的木板门拉过一边,登时一双双乌黑的小圆眼睛亮了起来,一声声欢快的鸣叫同主人挤出石屋。爷爷抓起一根约三米长的竹竿,狠狠打在羊屁股后的地面上,同时大喝一声“去”,羊被吓得跳下草场,随后又若无其事地嚼起草来,爷爷拉开一张旧旧的深蓝折叠椅,就在操场旁边坐了下来。
他把竹竿放到一旁,仰头凝视明亮如洗的碧蓝天空,空中那几朵飘荡的云也凑过来,柔和的光给爷爷身上镀上了一层金。短短的灰黑眉毛两端微微下垂,爷爷慢慢闭上双眼,听风极舒服的拂过面颊。远远望去,好像飘荡在一片绿色的湖水里,缀这一点蓝的星光,衬着白云的流光,似一幅水彩画,镌刻在我的记忆里。
雪地里的木版画
老家冬天很冷,但很少下雪,我只遇到过一次。下雪时,羊瑟瑟缩缩地挤在圈里,表弟趁没人发现,偷偷抱出一只小黑山羊。没想到,他没抱稳,一松手,小羊猛一蹬,飞快往山上溜去了。表弟急得快哭出来了,直叫爷爷,爷爷挥挥手笑笑说:“没事没事”,他抓起竹竿,朝山上走去。
傍晚太阳西下,灰暗的光映着枝丫间的白雪,天雾蒙蒙的,而山却亮堂堂的。我们焦急的等待着,终于看到爷爷出现在山路口,夕阳最后一点光映照在爷爷身上,远处白皑皑的山笼罩着小山村,成为爷爷的背景,他一手抱着小黑羊,一手攥着竹竿,脸上挂着笑,从小小的一点慢慢放大,如一位久经沧桑后从容不迫的老牧羊人,脚踏着坚实的土地,逆着光向我们走来,我甚至隐约看到了爷爷脸上沟壑纵横的皱纹,这幅影像如木版画一般,久久地在脑海里重现,挥之不去。
火炉旁的旧油画
厨房在烧火时,是老家最暖和的地方,爷爷不断往炉下塞着木柴,点燃了一根木头便往里送,不一会儿,橙红色的柔和光芒包裹了整个房间。爷爷往里面放上几个刚煮好的鸡蛋,用长长的铁夹子翻来翻去,火光映得爷爷的脸红通通的,也映得他下巴上几根未剃净的胡茬亮亮的。见我来取暖,他夹出一颗烤得橙黑的鸡蛋,想直接递给我,突然想到了什么,转身拿了一旁的报纸,细细包好塞进我手心里。火炉旁,一老一小,映着火红的光,老人脸上舒展了笑容,小孩剥着煨熟的蛋,乐呵呵仰头看向老人,仿若一幅老旧的油画,留在记忆里永不退色。
岁月悠悠,如老水车纺出的歌,模糊而渺远,而爷爷的这三幅剪影却清晰地刻在时光隧道里。岁月倔强地在他脸上、手上刻下痕迹,可他总是笑着,淡定从容,时间在他这里竟慢下来,温润的笑容化掉了所有那些不如意的事,谱出一首甘醇悠远的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