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面墙,构成了家。
当我还只是一个幼小的孩童时,和爷爷奶奶住在乡下的土坯房里。墙是土块垒成的,敦实厚重,就像一辈子和庄稼打交道的村里人一样,实实在在。
当然,在我那时尚幼稚的脑袋瓜中,是没有过这些高深的概念的,整天只知道和同龄的小朋友们满院子疯玩。多少个赖床不起的早晨,奶奶的一句:“囡,你的小朋友都在等哩!”便成了屡试不爽的招数。一群小猴子默契的很,早早聚集在我家的矮墙下。风裹挟着尘土胡乱地拍打在脸上,却丝毫不减斗志。大家伙儿都泳红了脸,比赛似的,猫在墙根下默念“一……二!”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争先恐后地攀着墙上的旮旮旯旯,撅着屁股,踮着脚,身上的每一个毛孔都兴奋地张开,使着劲往墙上爬,树上得麻雀早被我们的架势吓跑了,只剩叶子飒飒地空响。待上顶,汗水、泥土把仰着的脸涂得面目全非,一双亮闪闪的大眼睛突兀地嵌在上面,爬墙可算是那时候最风光的游戏了,我乐此不疲地翻上翻下,累了,就停在墙根下,看墙缝里伸出的狗尾巴草怎样被风拉直又弯曲,怎样被阳光镀上斑斓的色彩。奶奶不声不响地坐在旁边,笑到:“囡痴啦,奶奶不要囡啦。”我一骨碌站起来,跟着奶奶颠颠地跑回家。
晚饭时,一家人在桌边团坐,墙把我们温暖地挤在一起,吃得过饱的我不经意地打嗝放屁,奶奶温和地眯着眼拍拍“肇事者”通红的脸颊。我一声不吭地用手在墙上来回抚弄,觉得一切都变得亲切起来。墙上地那些沟沟壑壑不就是奶奶漾着笑意的皱纹吗?
月亮满盈了,家家户户都搬了凳子围在墙脚。妈妈们手里抱着奶仔仔,老人们催着碎银似的月光的鞋底,磕家常。月光清凉凉的,从老墙上轻柔地滑落,掷地无声,一片晶莹。
渐渐地,我也到了上学的年级。爸爸妈妈来接我回城,临别时,爷爷奶奶都来门口送我。我趴在车的后窗前,注视着老墙和老人们在视线中越来越小,直到缩成几个小点,才转过身去。
新家里什么都有,我像发现了新大陆似的在第一个属于我自己的房间里打转,眼花缭乱。时间久了,却感到了一种深深的寂寞。桌子宽长,吃饭时要踮起脚才够得到,也不用像在老家时胳膊挨着胳膊,腿靠着腿。这里的一切都是冷冰冰的,拿墙洁白干净得没有一点表情。邻居们像是千年蛰伏的若虫,隔着墙,不理不睬。我开始频繁地参加志愿者工作。怀着忐忑的心理,我壮着胆子敲开了一扇门。开门的是老太太,她用惊奇的眼神瞥着我,我支支吾吾地说:“那,那个……”她好像明白了什么,拉着我的手请我进屋。我原也拘谨,但她热情的招待,让我一次次地感受到家一般的温暖。闲谈中,她告诉我,她独自一人居住,儿女在外地工作,我尽自己所能地为她做起小事,看到她盈满欣喜的脸,我便情不自禁地想起奶奶,想起老家的土墙,那个养育了我,又给我欢乐的源泉。
我知道,虽然我没有办法推倒身边的墙,但我可以穿过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