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小学时,语文课本上有一次的“口语交际”栏目的题目是“学会采访”。正当我们绞尽脑汁确定采访的对象时,不知是那个机灵鬼蹦出来一句:“要不我们采访秦老师去”。我们全班三十多个同学随即一拍即合,争着挤进秦老师办公室。
秦老师是我们的语文老师,三十岁上下,年轻、漂亮,还是学校唯一具有师范大学学历的老师。据说她当时来我们学校时,可谓是“众叛亲离”,家里人都死活不同意,我们学校年长些的老师也摇头叹息。
秦老师看到突然而至的我们,显然有些惊异,但她很快恢复往日的和蔼面容:“你们来这是……”话音未落,班上的调皮蛋儿小辰抢着说:“来采访您呀!”秦老师笑道:“哦,原来是我的三十个小记者呀。来吧!”她还用书卷成一个纸筒,当作话筒递给小辰,逗得我们哈哈大笑。
采访的内容很平常,多数是:您喜欢什么水果?您认为咱们学校好吗?之类的问题。甚至我们班的小辰还问道:“您结婚了吗?”秦老师也不生气,只是微笑着领首。
我们的采访正当结束时,秦老师叫住了我们,说:“你们采访了我那么多,现在也该我采访你们了吧,你们以后理想是什么?”
我们怔了一下,随即七嘴八舌起来,有说当医生的、有说当科学家的、还有异想天开要当地球“球长”的。秦老师耐想地听了我们的梦想,指了指办公室的角落,我们同时向那看去,是小宁。
小宁在我们班成绩平平,家境也平平,平日里很少言语。
小宁显然承受不了所有的目光,嗫嚅道:“我要当一名老师。”
我们随即笑作一团,就他那成绩,还想当老师?我又问秦老师:“老师,那您呢?”一贯和蔼幽默的秦老师脸色突然严肃下来,开始讲自己的经历。
“在我还像你们那么大时,也在这所小学念书,那时的学校很旧,比现在还旧,窗户用纸糊的,厕所是露天的,我家世代就在乡村,家境也不好,小时候吃过的唯一一块蛋糕还是五年级儿童节时学校统一发的”
喧闹的办公室渐渐安静下来,秦老师清脆的声音更加动听。
“我们的数学老师姓林,林老师。”秦老师似乎声音哽咽了一下。他是一位五十岁上下的中年男人,镇上有名的严师。据说他带过的学生数学都很拔尖,有的去和市里的孩子比都不分伯仲。
“我那时语文很好,数学却出奇地差。一道最简单的列一元二次方程解应用题我都不会,更别提什么鸡兔同笼问题、等面积问题、那时林老师带的班,数学题不会的同学可是要挨板子的,我作为有名的差生,自然挨了不少板子。”
秦老师拿起身边的一根扫把棒,狠狠抽自己一下,她白嫩的手上瞬间就缠上了一条红丝带,我们不觉倒抽一口凉气。
让我最刻苦铭心的是六年级的一堂课,林老师站在讲台上,画着几何图形,我却用数学书遮住自己的脸,偷偷看自己的作文。这时,林老师突然转过头来,看到了我惊慌失措的脸,迅速走下讲台,将我心爱的作文本撕掉,扔进垃圾桶,他还当着全班同学的面说,我若是在毕业考试中进入班级数学前五,他就绕操场跑2公里。
他还叫来了我的农民父母,我是家里的独女,自然是全家唯一的希望。当我的父母听到这一切后,他只是不住地叹气。
怀着对林老的恨和对父母的爱,我开始玩命学数学,以至于每次我看到试卷上可恶的几何图形,我都想起了林老师那张耀武扬威的脸,激起了我在上面做辅助线的欲望。
后来,我果真在毕业考试中拔得头筹。我又顺利地进了县重点中学,又上了大学,成为村里唯一一名大学生,大学毕业后,我又成为了一名市一中的老师。但我从未回村里拜访林老师,尽管他家与我家只是一街之隔。
秦老师的声音低沉下来,接着讲:“直到两年前,我再回村时,对林老师的反感才烟消云散,突然有一天,一位曾经的同学给我带来电话,告诉我林老师快要不行了。我赶忙坐火车回到村庄。等我到那里时,林老师已经溘然长逝,同学们告诉我,林老师临终时琮一直惦念着我,念叨着,小秦成才了,到大城市了,真令人高兴。”同学们还讲,那次毕业考试后,林老师果真绕操场跑了2公里。
我那时才明白林老师的良苦用心,他悉心管教学生,一生都奉给村里的孩子们,不为了自己,是为了我们哪!
我当即辞掉了市里待遇优厚的工作,来到镇上教书,我知道,只有这样,才能回报林老师的恩情,补偿自己的过失。
林老师的语调忽又轻快起来:“你们不是问我的理想吗?我,想成为一名林老师那样优秀的人民老师。”
等到秦老师抬起头的那一刻,我们才看到,秦老师的修长睫毛上早已挂上晶莹的泪珠。
三年后,我们班同学史无前例地全部升上初中,包括我在内很多人以优异成绩进入了市重点。秦老师又接了一批新的学生,看到他们,仿佛看到了当年的我们。
我们作为优秀班集体接受了学弟学妹们的采访,当他们谈及梦想时,我们全班三十五位同学,高的矮的、胖的瘦的、全都异口同声地回答:“我想做一位像秦老师那样优秀的人民老师。”
那一刻,我看到教室最后面站着的秦老师,眼里已噙满了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