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阴沉着。气压很低,加上令人烦闷的燥热,简直让人喘不过气来。一朵朵乌云聚拢在一起,一层一层地叠加着,压在人们的头顶,压住人们的肩膀,压得人眼皮都抬不起来,而雨愣是没有下来。天阴沉着。
我挽住母亲的手臂,走在大街上,赶去参加一个不太熟络的远房亲戚的葬礼。
一路上妈妈悉数告知我那一家人的故事,零零落落,我只记得母亲反复地说,远房表弟也是奔四的人了,依旧没有成家,工作也不稳定,大舅妈死的时候该多么担忧,多么死不瞑目啊。表弟长这么大,依旧不会照顾自己,也丝毫不在意自己的形象,内心完全就是一个孩子,舅妈去世时内心的牵挂定是千丝万缕。而如今他只能一个人孤独地与死亡相伴了,实在让人放不下心来啊。
我对母亲所说的话丝毫没有实感,也无法领会母亲的担忧。我努力想象着失去母亲的生活,却只能联想到自由和放纵。唯有“与死亡相伴”的那句话让我的心一下子紧了起来,陌生未知的死亡无疑是可怖的,但那死亡竟然与我们的生活这般靠近。我死死抓住母亲的手臂,仿佛这样就能离死亡远一点,再远一点。
灵堂里肃穆安静,我挽着母亲的手臂上到殿前献花。回首时,瞥见表叔的苍白的脸庞,刹那间感觉自己的心脏被狠狠揪住了。他穿着笔挺的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但是我却从他的脸上读出了一无所有。我第一次被那样异样的绝望包裹住全身,寒至骨髓的空气令我哆嗦地嘴唇发颤,差一点放声大哭。
那具四十岁的身体好像被掏空了,无论是内脏、血液、骨骼,什么都不剩了。木讷地,颤颤巍巍地,几乎是瘫软着双腿横倒下去,就这样勉勉强强地跪在母亲的灵柩前,干涸的双眼好像流尽了世间所有的泪。他空洞的瞳孔深得像要将目所能及的一切都吞噬殆尽。耳畔幽幽响起一个沙哑的声音:“娘,你安心吧,你看,我现在也会照顾自己了,我会自己煮饭,自己洗衣服,每天出门前都会记得好好打理自己,努力地生活下去……所以你……安心去吧。”
父母是隔在我们和死亡之间的帘子。我们至今对死亡所有的认知,都是从父母影子的夹缝中窥视到的风毛鳞角。被父母阻碍着的视线所看到的死亡是极其抽象的。亲戚、朋友、邻居、隔代,他们的去世带给你的压力并没有那么直接,只有等到你的父母过世,你才第一次见证了死亡的全貌,第一次直面这些东西。父母,说到头来不过是一道屏障,他们将自己的生命横跨在你的生命面前,将你和死亡隔开。
天继续阴沉着,我和母亲漫步在这阴沉的天空下。我突然一把拽起母亲的右手,将她揽进自己的怀中,贴在最靠近心脏的地方。
母亲的笑点亮了这一片萧肃。她低声问道:“怎么了?”阴沉的天将她的笑衬得格外明亮。我从未察觉她竟拥有如此明亮的笑。那一刻我陡然发现母亲很美,她的美掺着对我的牵挂,就显示在她的目光里。我突然想到,或许一位母亲所有的生动和风情,就在那类目光之中。即使转瞬即逝,却可以非常耀眼。
“没事,只是心中……突然有一丝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