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我回到了奶奶家。
大山里的夏天总是姗姗来迟,一场雨尽情地摔碎了一地的晶莹后才算放晴,出门望去,漫山遍野的梨树,枣树,像被水洇开的翠色一般青青葱葱。一只“白蝴蝶”赶场儿般跌跌撞撞地飞了过去——梨花开了。
父亲和三叔带了家眷回到奶奶家,奶奶的惊喜让我诧异,总觉得夸张——大抵是老人家爱热闹。
院子里有棵梨树,大概几十年的年纪,年年“一树梨花压海棠”,果子却只能观赏,奶奶说:“它里面住着山里的山鬼,山鬼讨厌一个人呆着,整天和我唠嗑呢。”于是我常常攀在梨树伸长的胳膊上,听着一遍又一边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和山里村人空荡荡的吆喝声。
山鬼不理我,直到我发现了它的秘密。
那天,午后的老猫和我一样躺在屋顶梨树的隐蔽下,懒洋洋地乘凉,半梦半醒间听到有人喃喃自语,我撑起眼皮贴过去听,奶奶沙哑的嗓音听得太不真切,我仔细辨认着:“老伙计,孩子们可算回来了,家里只有咱俩还是太冷清了些……”随后关门的一声轻响,院子里只留下树叶绵长的“沙沙——沙——”
原来如此!什么山鬼,分明是奶奶一个人寂寞的心声。这么久,难怪奶奶在我们回来的那天喜得忙前忙后。我不禁有些羞愧,年年过节我们寄回来的贺卡和钱会让奶奶多么难过!
我默默下了屋顶。
山里的夜来了,经过一番鼓励,连奶奶都和我们一起躺在了屋顶上。没有汽车的轰鸣,没有霓虹灯的斑斓,满天的繁星下,蛐蛐儿唱得欢快。头顶一片又一片洁白的花瓣划过黑的深沉的夜空——一切都仿佛在梦中。奶奶给我指:“那是银河,看到没,像云的一条带子,是不是还有星星?……牛郎挑着俩孩子在这儿,织女搁那回头呢……”另一只手不忘给身边熟睡的孙子拉一拉薄毯。我忽的有些哽咽,奶奶枯干的皱纹下,满足的笑颤动了我的心。
风吹过,梨花飘飘,散落在身上,散入了眼中。淡淡的花香,低低的人语,靠在一起的亲人——这才是真正感动我的吧?如今同样落花的夜晚里,一只粗糙的手紧紧地攥住我的手。梨花飘,那只只洁白的精灵飘入了心田,在心的止水上,敲出了圈圈的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