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三伏盛夏,我登上了黄山。
山脚下怪石嶙峋,石阶蜿蜒而上,松间凉风袭人。我惊叹于眼前奇丽的山景和压面而来的荫庇。因为我那平原的家乡是无论如何也孕育不出这巍峨的奇迹的。密匝匝的松针穿刺着阳光,阳光变为星子掉落在地。林间真静啊,耳畔只有窸窸窣窣声和远远的一声鸟啼。
渐渐地来到山腰,眼前豁然明朗。远处淡青色的连山起伏,好像幻化成涌动的波涛,而我的右脚边就是悬崖峭壁。我胆寒地朝下望,山渊幽邃得发黑。我情不自禁地后退一步,脚边蹭动的碎石直直地坠落,消失在云雾中。
就在此时,我看见一抹绿色从云雾中探出头,那竟是一棵松树!就在这峭壁之上,它的树冠向一处倾斜,呈宽阔的扁平状,像一只大手一直伸向空中;针叶稠密而又粗短,颜色不同于我常见的绿,显得更加幽深。我的目光不敢追寻它的根部,多看一眼都觉得自己会掉进这令人心颤的山渊。但我知道,这是扎根在石缝间的生命。若干年前,它的种子只是偶然间被风或者鸟带到了这里,但有这黄山的依靠,有这山谷中的空气雨雪的滋润,它一直在默默地努力发芽、生根、成长。从没被命运看好,却绵延了自己的春天。
我又继续前行,清透的涧水将我吸引。涧旁又是一棵苍郁的松树,不同的是,我可以清楚地看到它的根部破开土石,汲取着涧水,仿佛是一截苍老的手臂从地下举起。我不由得想到一个传说:文殊院前有一株松树,石头崩裂了,暴露在外的根像藤蔓一样飘拂,却照样长得娉婷。原来,黄山松也是有灵性的,它饮涧水,食山气、日光、石髓,才有了这葳蕤的生命!
终于登上了顶峰,这时黄山的面纱一下子被揭开了。众山仿佛在浩瀚的云海中浮沉。我想起一路上松的身影常常相伴。现在那一个个坚挺的身影汇聚成一幅雄奇的画卷!它们好似山的魂灵,来自自然的大毫一挥,便得松迹斑斑。它们遍布黄山,不像是山托住了松,反倒像松举起了整座雄浑的山。
黄山松何来如此惊人的伟力?我暗自思索。它们破土凿石,从不贪求良土;随遇而安,挟云雾、雨露而食;它静如篷盖,投下阴凉;它动如海涛,呼啸着惊人的生命力。难道它本身就有一副铁胆吗?不,它也曾在风雨中瑟缩,在石头的倾轧中疲惫,被雷电击中后默默舔舐伤口。可当痛苦已成常态,它才懂得奋力抗争。正如一个人,在苦难中拼搏,伟岸的精神才闪现出来。无数次忍着泪的负重前行,才铸就了岁月静好。
我坐上归去的缆车时,夕阳正西沉。山体的形状变得朦胧,围绕着一圈红光。松原仿佛燃烧起来了。它烧得忘我,簌簌地抖着灰烬,但它不会因为热烈燃烧后的残缺而落寞,因为灰烬,是生命必不可少的养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