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下车,扑面的凉意使他的头痛稍稍缓和,也不禁使他加快了脚步。身旁是来来往往的人,三五经年,故地归来,熟悉的声音仍是那么亲切。或许是近乡情怯吧,走出车站前一刻,他竟有些犹豫。
长野的天,依旧蓝得毫无渣滓,也蓝得很深邃,蓝得似乎阻隔了外面的世界,却如当年离开的时候一样暖。一天前,他临时决定,带着儿时的那幅画回长野一趟。一路上他走走停停,顺着少年漂流的痕迹回到了这座小县城。深秋的清风透过层层平房卷着地上的落叶,跌跌撞撞地追逐着远方。他轻轻地叹息着,从包里拿出那幅儿时的画,抚摸着画中人的脸,阖上双眼,在脑海中摸索着模糊的记忆,接而笃定地向前方走去。在他意料之内的是,儿时柔软的青青草地和那座被称作“秘密基地”的木屋早已不复存在,取代而之的是一家小商店。他很淡定,甚至可以说是有些漠然。他随意地瞥了一眼手表,一屁股坐在路边的石凳上,思绪飘飞。
他曾在人潮拥挤的公司挤破脑袋,春节独自一人躲在被窝里听外面的爆竹声,也曾因贫困潦倒而露宿街头。起初,他干劲十足,渴望生活在更大、更富饶的城市,甘愿为那纷繁的尘世赴汤蹈火,那份记忆似是被抹去了。但是那城市纷纷扬扬的雨和接踵而来的失败让他逐渐心灰意冷,每天在希望和失望中过日子。于是,在霓虹灯闪烁的街头,他突然想起了儿时的她。
风吹起他鬓间的白发,勾起了儿时的回忆:一只悠远的牧笛和夹絮的杨柳,一声夏夜的蝉鸣和闪烁的繁星,还有一个丰腴的月亮和素净的她。脑海中措不及防闪出她的笑,他本想轻笑,却成了叹息。那时,他难自拔于世界之大,沉溺于其中梦话,不在乎真假。那时的他年幼懵懂,不懂人间疾苦,不懂相遇离别,只知道咯咯欢笑与忘情奔跑。
深秋的风总是夹着些许寒意,他不禁一颤,收回了思绪,紧了紧外衣,决定起身把画折好放回包中,然后去商店买些酒以此消愁。暮色渐至,点点残阳与片片灯光交织,缩进一阵风中。短短的路走走停停,每一步都和过去增加了几分距离。会看见她吗?他忍不住想,很快又自嘲地笑了笑,向门口走去,抬眸间,似是看到一身影从对面掠过。那一瞬,他似乎看到了那个人的眼睛,明暗交杂、一笑生花,暮色遮住了那个人的步伐,逐渐隐没于落日的风中。
他有些愣住了,朦朦胧胧恍如梦,揉了揉眼睛,唯有广阔无际的天空。不见了。他忍不住再次拿出那幅画,画中的她,眉眼低垂,低着头说话。他痴痴地望着口中念叨:“这世界之大,何以重逢?”难以描述的心情倏而涌上心头,眼里噙满泪光,突然,他狠心撕碎了画纸。
起风了,卷着画的碎片随风飘扬,忽然间,他明白了,多年来是这一幅画束缚了自己,如当年一般不在乎真假,不做任何挣扎,不怕他人笑话。这些年,他总是跟风一样,追逐的不过是一场空虚,潜意识地认为繁华的生活能补足心灵的寂寞。从前,他不敢触碰那伤疤,现在,起风了,带走了他的懦弱,那道伤疤竟开始慢慢愈合。那些与幸福有关的各种话题,曾令他那样地焦虑不安,可现在他想忘掉它们,也随时能忘得一干二净。
夜幕降临,闪烁着几颗星的光芒,它们就像这灯火一般,兀自在各处闪亮。他曾以为自己这一生的光亮,只有红尘那几许,而实际上,就像那星星一样,远比他想象得多。
他抬头望向天空,他的眼中,多了几缕乡情,延续着这座小城本来的面目——自由、平凡、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