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岁我第一次独自一人出门远行。
当我踏入安检的门时,我的心突然就空了,仿佛之前所有的憧憬都化作泡沫。我急切地回头,看到父亲依旧如斯的眼,他朝我挥手,可当他背过身的时刻,我却看到他用肘在擦着脸,显得朴实而笨拙。我和父亲很少有这样动容的时刻,以至于隔了那么久,我仍旧感觉得到那温热。
到达目的地后,我带了相机闲游在他乡的街道上。我看见人群中一位母亲佝偻着身子让七八岁的小儿爬上去,我按下了快门,记忆里好似也储存着这样一个片段。
因着我骑自行车去学校时摔下歪了脚,接送的重任就落在了父亲身上。那是个月光很美的夜晚,可它一点都不使我快乐。因为此刻我如一个残疾人般勉强踱步,可父亲却是大步流星地往前走——还抱着我的自行车,与我渐行渐远。他一贯是如此,沉默寡言,就算是自己的女儿生病受伤也很少有一两句关切的话,最多是手脚麻利地翻出药片冷着脸让你和水吞下。同学们嘲笑自己少了半颗牙的一幕幕又浮现上来,我低着头,觉得眼泪快要决堤了。这时,我听见爸在远处喊我:“很疼?”他手里的自行车已经不见了。我倔强而愤懑地回应他:“怎么?”可是我承认下一刻,我的心由最隐秘的那颗房瓣开始颤动,而后安定。父亲就像个初学武术的小和尚,把有着啤酒肚的身体慢慢下蹲,扎马步似的,还抖了两抖,大概是觉得稳住了才拍拍自己的背朝我说:“来!我试试我闺女我还背不背得懂!”我终于泪如雨下,我从没有见过这样的他。摔倒时的疼痛迷惘、同学们嘲笑的眉眼、以及眼下这莫名的委屈一下子倾泻出来。我的亲爱的父亲此刻正沐浴在月光里,像老鸡张开翅膀保护雏儿般在等待我,我甚至感觉得到他身上强烈的温暖,源源不断、吸引我走来。我别过头把眼泪憋回肚里,干上去一拍他的肩:“起来啦!谁还用你背!”
思绪纷飞,我还是在这陌生的人群里行走,我的心却似箭般想要飞回家里。当我躺在旅馆的床上,看着倾泻眼前的月光,我又想起他佝偻的背,想起他在机场上笨拙擦泪的身影。我只见过一次他流泪,那还是在2008年金融危机的时候,镇上的许多小企业都受到了冲击,父亲的也不例外。他一直没说什么,但那几日笼罩在家上空的阴云甚至让年幼的妹妹都有所察觉。父亲将我叫到跟前,很庄重地告诉我他可能会失业,但是没关系,他还可以用车来拉客,只是经济上可能会很紧张。他说着眼睛便红了起来,眼下的黑眼圈和皱成“川”字的眉毛让我的心都揪了起来,我觉得眼下的父亲就像是失去双翅的雄鹰,摇摇欲坠,倔强而憔悴。我记得那时我坐在公交车上编好短信发给他:爸爸,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如果工作成为一种负担还不如抛弃它,机遇成千上万。明天会更好。
后来,当情况渐渐好转过来,妈妈告诉我,爸爸在打开那条短信后,终于流下了眼泪,滚烫的,曾划过他的脸庞。
我又想起每当我坐着爸的车回家时,透过车窗往间的绽放在夜里的灯火,它们都异常美丽,带着温暖的气息,从鼻翼一直到达心底,让心底一片柔软澈明。
这些静躺于岁月长河的温暖痕迹啊,总是如温玉般散发着幽弱的光芒,提醒我不是独自一人,让我了解“父母在,不远游”的殷殷亲情。
月还是那么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