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间土胚房,临路,没有围墙,路的另一侧是一条几米深的沟。它正好处在三个小岔路口的交汇处,我们上下学,出来玩闹,就在这里合分,分合。
那是老祖奶的房子。老祖奶,并非至亲,我们同宗,她辈分很大,故而称之。祖奶一口莱芜音,裹着小脚,一身粗布蓝衣,他的身影就在这又是路又是院子的地方踱来踱去。
小时候,大人们白天下地干活,回来得很晚。我胆小,不敢一人在家呆着,就坐在祖奶房前的青石板上玩石子,等家人回来。祖奶灶台上冒出的炊烟弥散在空气里,和着玉米糊的香甜味,飘进我的鼻孔里。
天色暗下来,祖奶就把一盏灯笼挂在门框上,灯光一下子散开来,照亮了小院亦亮了行路。一碗凉好的玉米糊放在我身边的青石板上,看着那个转身袅娜走开的身影,我端起那只缺了口的黑瓷碗,一口吮下去,半碗香甜的米糊一下子流入胃里。
天黑也阻挡不了孩子们玩闹的心。当我们风一样卷过祖奶的屋前,那个坐在灯下做活的身影就会停下手中的活,伸一伸腰,一边喊着:“小心沟!”当我们风一样卷回的时候,依然是那个熟悉的身影和声音。大人们累了一天,都倦在家里,祖奶就帮他们顾看着无法无天的孩子们。
那盏挂在祖奶门框上的灯笼,随风摇曳着,把祖奶的身影、过路人的身影映得老长老长,那么多年过去了,我已离开故乡三十余年,那盏灯笼依然在我的心里摇曳着,清晰地映亮了祖奶那张慈祥的脸。
那盏灯笼几乎每到天黑就会挂出来,直到那天老祖奶穿戴齐整,躺在她的土炕上。听大人们说,发现她咽气的时候,祖奶已经冰凉了。屋里那几件简单的家什,被擦得干干净净,收拾得整整齐齐,案头上放着那盏被擦拭一新的灯笼。她穿戴着多年前自己纺线、漂染、剪裁、缝制而成的寿衣,一脸安详地躺在那里,就像睡着了一样。活着的时候,她从来没有给人添过麻烦,去了,也是安安静静,不讨人嫌。
祖奶的那间老房子如今已成了断壁残垣,我曾经站在那里,久久不忍离去,老邻居说,这个地方马上就要拆了,我拿出手机,翻转,拍照合影,我知道,照片里再也找不到我的老祖奶,找不到小时候的自己,还有那盏随风摇曳的灯笼,而此刻定格在照片里那个中年女人和斑驳倒塌的老墙也是格格不入,可对我,这是个念想。
因为那间简陋的土胚房,那个蹒跚的身影,那盏永不熄灭的灯笼,是我童年记忆中最美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