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生活在一个小镇里。
那个时代,中国刚刚开始解放初期,所以,小镇,是名副其实的小。
那些时节,千户之镇,船连成屋,巷依着溪,分不清春夏。
一年四季都一个样,春夏一张竹席,一把破扇,秋冬一床薄被。吃都吃不饱,有时候外公外婆抓来了蛐蛐儿,拿去炒一炒串成一串,给妈妈他们三兄妹吃,一家五口,分到几只昆虫腿儿都能乐呵半天,能“吧唧吧唧”地吃出山珍海味的感觉。而大多数时间,则是吃“粥糕”,用一点点米,一点水,煮成稀饭,用碗盛着,晒上半天,到了中午,黏糊糊的稀饭就变成了凝固的糕体状,把它倒扣过来,用刀切成一块一块的,一人手心里捧一块,细细得嚼着,像嚼一块冰似的,怕吃进嘴里没了,怕捧在手间化了。
那时候啊,外婆就坐在竹板凳上,时常比较,哪一个比较好吃,哪一个能让自己的儿女们喜欢吃,哪一个怎么做更好吃。
于是啊,就有了槐花糕。
外婆在院子种了一棵槐花树,槐花树的树干很粗,大约三个人拉着手才能围住,当枝头的槐花开得正是靡丽时,院子便被满眼的白和扑鼻的清香萦绕了彻底。黄色的花蕊嵌在白色的花瓣里,一条一条吊下来。外婆就会用竹耙子,站在树下,伸直了手臂,来回晃动着耙子去打槐花。
妈妈就站在树下拿着竹篮子接槐花纷纷飞落,从妈妈的发顶,顺着风的轨迹,轻轻滑落,没接到的,便归于尘,白色的,纯洁的,美好的,温暖的,生动的。
妈妈说,那时候最幸福的事情,便是站在外婆旁边,站在洒落的花瓣下,朝远处坐在板凳上正在抽水烟的外公招手,生气勃勃。
每当这时,空气中,漂浮的都是浓烈积累的名曰舒适的气息。
接不完的槐花,妈妈便会去厨房拿簸箕,把它们拢起来。让外婆拿去清洗,处理。再用糯米、粳米和起来,放进锅里去蒸。
蒸好的槐花糕雪白而又晶莹,甘甜而醇香。
现在呀,没有咯。妈妈时常感叹。
满头花发,佝偻的外婆,长满茧子的手已经不灵活了,老人手臂上代表衰老的斑点和面庞上的刻痕,都是岁月的流逝。
春天了呀,只是那棵高大的槐花树已经无影无踪。
不是无影无踪。
开到了妈妈的心头。
满满的,都是纯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