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夏,石榴花开,似火在流淌。瞧,一点点,一簇簇,一嘟嘟,闪着红色的光,将这夏烤得热烈、火辣。红灿灿的那一朵,像是快乐的小铃铛,咯咯地在笑。风来,一排排的小花,齐刷刷地撒开纱裙,又舞,又歌。
载满花的午后,阳光都是暖暖的香。它们调皮地跳入书房,散落在我的书页上。每个字,似乎都沾了阳光的香气,一个接一个,欢喜地跳进我的心。“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是的,我在读孟郊的《游子吟》。
孟郊早年贫困潦倒,直到五十岁才得了一个卑微之职。大多时候,诗歌与纵情山水是他一生的追求,母亲在他生命中只是一个默默的守望者。可最终世态炎凉和官场失意让他顿觉亲情的重要性,于是《游子吟》就这样诞生了。
孟郊除了写《游子吟》外,还写了一首《游子诗》,诗中言道“萱草生堂阶,游子行天涯;慈母依堂前,不见萱草花”。翻阅资料便知:“焉得谖草,言树之背?”谖草就是萱草,古人又叫它忘忧草,背有“北”的意思,指母亲住的北房。这句话的意思就是:我到哪里弄到一支萱草,种在母亲堂前,让母亲乐而忘忧呢?萱草被中国古时称为“母亲花”。
我欣喜,原来“母亲花”还有这么美的渊源。
母亲节悄然过去了,不记得什么时候开始我才知道有这个节日。只记得,有年母亲节,姥姥去世。母亲的嗓子一下子被火气堵塞,泣不出声。过了许久,她依然忧伤、惆怅念叨着:心底里有什么东西被岁月偷走了,挖空了……
我好奇便问:是啥?母亲不答,扭身,落泪。
那泪似乎撒在了我心底里的那个伤口,干涩干涩的疼。
那年的母亲节,也就是姥姥葬礼那天。我深切地体会了将失去自己母亲的那种撕心裂肺。失去姥姥,母亲哭得昏天黑地,无法喘气。导致心脏病突发,晕厥不醒。我顿时被冰冷侵袭,用自己的双手紧紧的抱着她,生怕就此母女情分缘尽。
弟、妹、依偎在周围,鼻涕、眼泪纵横,无暇顾及。只用力摇晃母亲,过会儿母亲渐渐清醒,我们一路搀扶着她坐在路边的石头上。心情慢慢恢复,我猛然抬头,与父亲眼神对接,他落泪了,然而立即闪躲着我。心,在那一刻,似乎被什么东西撕扯开来,碾压着,揉碎了。那是我第一次体会到一种黑色的恐惧:恐惧人生中的别离,人生中的失去。
孟郊的母亲有着“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的忐忑,我的母亲也一样。
每到节假日她都要絮絮叨叨:不要回家,多费钱,我不想你们。可每次回家,都像是在给左邻右舍发通告一样:今天回来的,就呆一天,后天就回。说完,自己还笑笑。
某次假期回家,弟上夜班,凌晨12点回。我醒来去厕所,见车在,弟已熟睡!便回去继续休息。突然,母亲扯着嗓子喊了一声:“伟!”我一惊,小声叫她,母亲未醒。哦,原是睡梦中母亲心里一直牵挂着自己上夜班的儿子,儿子不回,母亲心不安。
次日,我和妹返京,母亲大包小包的拿这个,装那个。嘴里还不停的念叨着:又得好几个月才回来了吧!我无言。母亲送我们,久久不肯进去。那时候,每一次的分别,我都会很用力很用力的笑,生怕她看穿我心里的失落和惦念。直到车子离家越来越远,我才敢放肆地,任泪水横流。我心理默念:难怪古时人们称妈妈为“娘亲”,因为,娘就是亲。
孟郊跌宕一生的路途,而后幡然醒悟,留下为母亲谱写的千古名篇,然而,却依然让母亲有着“萱草生堂阶,游子行天涯””的遗憾与失落,让自己平生有着“慈母倚堂门,不见萱草花”的愧疚与无奈,于我们又何尝不是呢?
据说古时游子出游的时候,要在北堂种一些萱草,希望母亲因为照顾萱草而减轻对孩子的思念。殊不知,母亲在岁月的守望里,长出的思念,苦涩却绵延。惟愿,所有天下子女,如果可以,用尽毕生能量,守候一棵萱草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