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对生老病死没有什么概念,春去春来,花谢花开,眼前的一切,皆是美好。可岁月渐长,亲人逐渐老去,去医院的次数是一年比一年多。纵使我不愿去想,可古怪的念头时不时会跳入脑海:他们老了,离死亡的距离只近不远,我们也会长大的,所谓天下无不散的宴席。
我紧随着母亲默默地走在医院的羊肠小道上。这次中招的是外公,外公一直有酗酒的毛病,没事又老爱在那搓烟叶。我们劝他,这么个年纪了,那些烟啊酒啊的,能戒就戒了吧。可他总是笑眯眯地答应了,不一会儿又犯了。这几年来,外公老往医院跑,按我妈的话说,就是人在江湖混,迟早要还的。
我们拐进一个病房内。虽然我早就知道外公很瘦,但看到他时还是不免吃了一惊。外公太瘦了,是那种皮包骨头的瘦,脸颊的颧骨突出得像干瘪的欧洲人一样,手腕伸出来,和扇柄一样细。医生说,外公营养不良。我想起五六年前的外公,是个不折不扣的美食家,对着酒席上的一盘鱼都评论得头头是道。他虽然眼光高,但不管多么普通的菜,都还是会嘟囔着津津有味地吃下。这么馋的一个人,怎么会营养不良呢?
外公看到我们,很高兴地咧嘴笑了。他支起身子,详细地问起我的近况。外公蜡黄的脸上,隐约可现紫色的血管,枯槁的手上遍布着一块块的暗斑,衣服大得有些松垮,风一吹衣服就跟着摆动。他眼里有些浑浊,好像笼着一层朦胧的泪。我恍惚地站在那儿,不知道答应了什么,只是觉得喉咙一哽。
当我再次遇见你,隔着岁月悠长的缝隙,我该如何向你致意?
以眼泪,以沉默。
我把眼角一点点温润的湿意逼退回去,见母亲和外公攀谈起来,便悄悄地退了出去。走廊里的窗户很难打开,一个老人扒着那一点点的窗户缝,极目远眺须江的夜景,窗外的大树“哗啦哗啦”地摇摆着。这里仿佛被医院隔离,住的全是老人,周围的绿化好得不得了,格外寂静,也格外清冷。
我倚着窗户,想起五六年前的春天。外公和我一起在乡下赶集,神采奕奕地信步走着,每当遇见一个熟人,总要停下来聊几句。集散后,他带着我去田埂上看小牛撒欢似的跑,还爬到树上给我摘果子吃。时间再回到两年前的春天,那时外公的身子已经不大好了,最大的乐趣就是晒晒太阳下下棋,或是乐呵呵地看着小表弟满地打滚。那时他的背也已驼了,遇上赶集的日子也不再那么有兴趣。今年春天,我再见到外公时,他只能躺在病床上,微笑地看着我了。
夜空中唯存那一点点细碎的星光,孤独的弯月被斜钉在天上。我想,纵使我明白要和亲人好好珍惜时光,更好地孝顺他们,可那些被我视若珍宝的春天,已然消逝,是再也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