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家是一个偏僻的乡村,离最近的镇子也有十二、三里路,步行要一个多小时。在没有修现在的这条水泥路之前,人们只能走崎岖不平的田间小道,要穿过几个村子。晴天还好,遇上雨雪天,便泥泞不堪,行走艰难。
44年前,我的父亲20出头,那一年我的爷爷患了重病,在当地医院久治不愈,奄奄一息。我远在南京的大爷爷得知了消息,便催促我父亲赶紧把爷爷送到南京接受治疗。于是,那一天,我父亲独自一人背着重病的爷爷踏上了赴南京求医之路。镇子离县城有五十多里路,那时没有通公共汽车,去县城还是要靠步行的。县城也没有直达南京的公共汽车,要先乘车到三界,再转乘火车到浦口,到南京长江口时,还要换乘轮渡过江,然后坐车到达下关区。就这样,天没亮,我父亲便背着爷爷起程,步行走了十五、六里路到更远的另一个镇子,乘车到县城,赶乘前往三界的一天中的唯一一班车。这种车当时俗称“闷子车”,人从后面上车,行走时四周封闭,只在两侧开有几个小窗户,大概类似于现在银行那种运钞车吧。因为一天只有那一班车,所以人特别多,空气不流通,车里异常拥挤闷热。对年轻的父亲来说,还能将就着坚持,但对爷爷这样一个连喘气都难,奄奄一息的病人,如何能熬得下去?经过一路颠簸辗转,父亲连拖带拽,用了一天时间,终于背着爷爷见到了我大爷爷。可是,直到那时,大家才发现爷爷已经没了气息。大爷爷搂着疲惫不堪的父亲放声大哭,心疼地说:“我可怜的孩子啊,你怎么背个死人来了啊!”,既疼惜父亲又哀叹爷爷的悲惨命运。我想,父亲那时一定是既自责又茫然的吧,一路只顾着死命赶车,吃饭的时间都没有,竟然不知道昏迷中的爷爷是什么时候断气的。我的爷爷就是这样在那条长途跋涉的求医路上客死他乡的。每当提起这件事,父亲总是久久盯着远方,好长时间默然不语。
对父亲的这段往事,我既无法想像又有些能够理解。无法想像的是,在交通如此困难的情况下,年纪轻轻、老实巴交的父亲是如何把一个人事不省、生命垂危的病人驮到南京的,能够理解的是,交通不便所给人带来的痛苦与尴尬。20年前,我已经上了大学,交通有了很大改善。镇上到县城的路早已修好了,每天有多趟公共汽车,去县城随到随乘,完全不用担心赶不上车。县城去往南京、合肥甚至江浙一些其它城市都有大巴,特别是南京,每天早晨都有直达南京的大巴,如果赶不上直达的车,还可以乘车到滁州再转乘南京,车次选择特别多,基本上四五个小时就可以到达了。所以,那时我们只要到达了镇上,就可以方便地去往全国各地了。但是,想要顺利到达镇上可就没那么容易了,“最后一公里”的问题实实在在还没有解决,村子连接镇上的那段路成了那时的我来去的最大烦恼。那段路当时还没有修,仍然是一条土路,只是由原先的田间小路改为更绕远的一条大路了。我每次来去都是乘坐家里的耕地小拖拉机,一遇到雨雪天就比较麻烦,拖拉机也不好走。有几次到达镇上了,家里的拖拉机不能赶来,我给钱让面的送我去村子,面的司机说太远了,路难走,不愿意去。我加一倍的钱恳求人家,人家还是不愿意,真气的想哭。当时无数次想过,就差这一截路了,什么时候能修好啊!什么时候能不这么难走啊!
说起来也快,几年后,那段路终于开始修了,现在已经完全修好了。由开始的沙子路逐步过渡到了现在的水泥路,由原先狭窄的一车道变成了现在宽阔的两车道,由原来走在上面就想哭到现在边走边欣赏风景忍不住想笑。这都要感谢我们的“村村通工程”,现在每个村子与周边的集镇都通了水泥路,车子可以直达家门口了。连接我们村子的那条水泥路是周边几条水泥路中最宽阔、里程最长、风景最美的一条,北连朱马,南接关寺,东达藕塘,西至仓镇,象一条奶白色的绸带蜿蜒徜徉于一片绿波荡漾之中。还记得儿子小时候,我们带他去外婆家,一般是直接从定远打出租车,一车到家,有几次儿子觉得坐拖拉机好玩,吵着非要坐,坐在上面,儿子兴奋的不得了。后来,我们有了自己的私家车,就更方便了,说走就走,30分钟前刚给外婆打电话说“我们马上回去看你了”,30分钟后,我们就已经看到了外婆。每次坐在车里,儿子总是贪婪地看着外面的风景,忍不住赞叹“好美啊,农村真好”,被感动到想哭。至于去南京,那就更便利了,除了汽车,我们还有了高铁!定远到南京,乘高铁只需30多分钟,一天多达十几班,从我老家的村子去南京,不超过两个小时。想一想,40多年前,去趟南京要煎熬一天时间,20年前要颠簸半天,如今只需舒舒服服的30多分钟,这是多大的变化呀!简直不敢想像。
路好了,我们可以常回家看看,看看爸爸、妈妈,看看曾经熟悉的一切,看看一望无际绿色的麦浪和金黄色的稻谷,享受乡村的宁静与美好;路好了,农民们再也不用担心粮食运不出去了,可以经常吃到新鲜蔬菜水果了,可以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了,在外游子们可以往家里想寄什么就寄什么了;路好了,走在上面,曾经的不幸与痛苦渐渐远去,溢满心间的是几代人围坐一起唠着家长里短的温馨,是早晨推开窗户,贪婪呼吸那湿润空气的满足,是孩子们田间地头捉鱼摸虾、打闹嬉戏的欢乐。
路好了,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