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窗边的我,看见了那棵再熟悉不过的垂杨柳和那个最熟悉的背影,以及几个摆放得整整齐齐的油纸灯笼。
爷爷是个手艺人。在爷爷看来,竹、木、藤、麦秆、绫绢都是他疼惜的宝贝。因为爷爷觉得用这些个小部件做成框架,用纸糊好,往明晃晃的太阳底下一放,那便是上好的油纸灯笼。爷爷总爱坐在小院垂杨柳下那张已经老得吱吱呀呀的藤椅上,摆弄着他的那些个宝贝。小时候,每当我跨出门槛,庭院中唯一不变的风景就是那棵垂杨柳和爷爷挺直的背影,无论多早,无论多晚。这时,我会一路小跑,到他跟前蹲着,饶有兴趣地看着他那双结满老茧和布满细小伤口的手,用那些藤条娴熟地编织着一个个大小不一的灯笼架子。
闲暇时,爷爷总爱领着我去离家不远的大山上寻找他的宝贝——上好的竹子。在山上,我可以和蝴蝶比比跑步,和蚂蚁说说话,不过这些有趣的事都比不上爷爷休息时和我说的那些故事。他说:“各家在节日的几十天前,就开始用竹条扎好灯笼,做成鸟兽鱼虫的形状,画各种颜色的图画和字样。过节时绑在竹竿子上,竖起。小时候,我可羡慕那些竖得高的人家了。在大灯笼底下一直转悠,可高兴了。后来,每每听村干部说起城市的灯火辉煌,我心里都觉得还是这纸糊的灯笼比较有气氛。”说完便掐了掐我满是似懂非懂神情的脸蛋儿,一手拉起我一手护着竹子一步地一步地往家里赶。那时,我觉着爷爷的背影似乎在发光。
可是奶奶却不太欣赏爷爷的手艺。有一天向来和睦的老两口吵起了架。听见房里有动静,我小心翼翼地躲在了门后。奶奶扯着嗓子对爷爷吼道:“家里都快揭不开锅了,就你这样还算当家的吗?”爷爷背对着我耷拉着头闷坐在椅子上,大口大口地吸着筒烟。不知是不是被烟雾笼罩,爷爷的背影似乎黯淡了,被湮没了,但依旧挺直。
奶奶看见爷爷这样更是来了气,吼道:“明儿就把你这些个害人东西扔出去!”爷爷登时站起身:“那是师傅留下的,可不能说扔就扔!”我哭了。一边哭一边往那棵堆满油纸灯笼的垂杨柳树下走去,低着脑袋鼓捣着那些竹条。爷爷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走过来微笑着抱了抱我,笑着说:“有些东西可不能说扔就扔,油纸灯笼,那可是我的宝贝。路还长着呢。”此时,在阳光的温暖照耀下,爷爷的背影不再黯淡。
无人问津也好,众星捧月也罢,平坦开阔也好,坎坷崎岖也罢,选择走在这条路上,便无关冷暖,只有那份坚守和远方。我想爷爷大概也是这样认为的吧。
窗前的我,似乎又回到了那个老院子,垂杨柳下的油纸灯笼还在,糊纸在明晃晃的太阳底下格外纯白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