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以南坐落着一条曲折的小巷,阳光在驿路的蜿蜒中捏着余热的裙边旋转、跳跃。斑驳的残影洋洋洒洒地迸溅在梨花遍地的泥泞路上。梨花树挨边的缺角,挤着一酒馆。
正值年少,父亲骑摩托载着我盘旋而上,大概是蹭梨花的高洁动人,酒馆的生意异常地火爆。逼近梨花树的绿荫树的底下,霜白色的梨花欣欣然向着天空,弧形的花瓣慵懒地缀着一颗小露珠,雨后有车驶来,驶过暮色苍白,一阵流动的车风拂过梨花,一树的露珠陡然洒落,落一地风花雪月。怡人的清风扑面而来,一粒高瘦的黑影像松树般耸立在梨花角落的酒馆一根粗壮的枝干后,并不引人注目。
那粒黑影就是他,酒馆的掌门人,父亲的老友。每次与他碰面,他都著一袭清爽的开襟衫,脖子上系一条碎花丝巾,那双陈旧的黑皮鞋刷得锃亮。他的肤色如落日的黄昏,像一块焦糖色的干面包,毫无生气,犀利的目光敏锐地觉察围绕在他周围的一切事物,因此我不敢走近,更不会直视他的眼睛,我待他并不友好,常常见着他就一溜烟地跑走了,我去找梨花,梨树格外的高挺,我触碰不到柔软的花瓣,蹲在树下发呆,默默地等着父亲出来。
那是第四次去,踏进玄关,见他在前台忙得不可开交。父亲找了一个临近前台的空位,拿出一沓纸卷摁在桌上,缓缓地铺开,我凑上前去,倏地,“嘿”,我的肩被轻轻一拍,见是他,我赶紧把椅子往旁边挪,他抿着嘴迟钝了片刻,便离开了。父亲撬开了一瓶烧酒,熟练地对着空玻璃杯灌入,送到唇边微酌几口,我舔着干涩的嘴唇,闻到了一股涌动的暗香,我猛的咽一口唾沫,“好饿啊!”我不满地踱步。“你又不是不知道,叔叔这只卖酒,五花八门的。”“偌大的酒馆啥也没有,真是无趣,早知道不和你来了。”我小声嘟嚷。“为什么呀?”温柔而又磁性的嗓音贴着我的发梢传入我的耳朵。我感到背后发凉,一盘梨花饼递至我的面前,“我特意准备了梨花饼,见你常是望而不可及,我昨日采摘过了露水的梨花,是用外面梨花树上最洁白的几大朵做的喔!”我脸红着拿起一块咬下去,甜酥酥的质感让我陶醉。一块,两块,直至一盘四个梨花饼都解决掉了。父亲咯咯地笑我,他用纸巾将我嘴角的饼沫擦去,我抡起衣袖拍肚皮。“吃饱了呀?”他嘴角挂有淡淡的笑意,“当然,谢谢你哦,叔叔。”我似乎不害怕他了,反而抱有歉意。每逢遇见,总会热情地与他谈论,我,父亲,他,就此结下良缘。
2015年的秋天,梨树酒馆倒闭了,窝在巷子尽头的那个角落,已被人淡忘,他仍然坚守着那个角落,不肯离去,就在附近租下一间简陋的小屋,照看梨花树。
2016年的秋天,有梨花般绚烂一生的叔叔随着花香飘散。无人知晓他是如何离开的。
我始终坚信他未曾离开过,他驻足于梨花树下的角落,端着梨花饼,笑颜依旧,眉宇如初,梨树的容颜尚未萎掉,他欲一树一树梨花开,数尽花落一身香。那个僻静的角落,已无人问津,但却溢满了单单属于我的我儿时的温暖,儿时的味道就是梨花饼的味道,存留着丝丝感动的甜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