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接过父亲递来的烟盒纸,缓缓展开,爷爷那熟悉而又亲切的金钩铁划跃然于纸上。不知怎的,久违的微酸和咸涩竟再度袭来。我闭上双眼,潮湿的泪痕带着些许暖意,唤起我尘封已久的回忆。
依旧能清晰地记得儿时家里那辆厚重的二八自行车,它的后座承载了我的整个童年。父母那时工作繁忙,早出晚归,能与我朝昔相伴的只有二老---爷爷和奶奶。“孙宝”是他们对我这个长孙凝聚挚爱的昵称。爷爷个儿虽不高,却气场十足,“在人群中总能一眼就能认出来”。曾几何时,放学的路上迎着夕阳,他总是饶有兴致地听我在后座上背诵九九乘法表和古诗词。我也会大胆地踩着脚蹬站起来,似乎在爷爷的车上,我可以望见那最美的远方。夕阳把爷爷、我、自行车镀上了一层金色,仿佛永远不会消散褪色。爷爷说多读书人生才有希望,爷爷说总是盼着我快快成长。
自行车向前转动着时光,我的个头如初春的野草不停地疯长,也就是从那时起,慈祥的爷爷像是变了个人,如同一个不怒自威的大魔王。奥数就是他的敌人,而我就是他的士兵,一块小黑板就是我们的战场。岁月在小黑板上刻满了我们爷孙俩探索数理的日日夜夜。那洪钟般的声音为我打开了趣味数学的一扇窗户。直到初中,面对复杂的函数、几何时我依旧能游刃有余,这才明白爷爷的良苦用心。
爷爷的脾气其实不太好,我也一直不明白他为何要对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斤斤计较。他一直要求我们全家十口人用餐时,要等奶奶落座才能动筷,更要“食不言,寝不语”。初生牛犊般的我偏偏反其道而行之,偏要在饭桌上夸夸其谈,不慎打翻瓷碗,爷爷把筷子一摔,三步并作两步抢过来,一脚踹过来,我重重的摔在地上,爷爷正欲再打,却被奶奶死活按住。想让我跪到天明,可在奶奶的极力劝说下,爷爷当然狠狠作罢,无可奈何拂袖而去。
上了初中,借着学校离家远的理由,我如愿以偿的的离开了爷爷,搬到了新家。逃离了那方天地顿感自由了许多。没有了说教,没有了奥数,看电影、打篮球成了生活的主流,自然回去看爷爷次数也越来也少。初夏的一天,我和爸爸回去时,我见到了爷爷,他正躺在沙发上闭目养神,不知是不是穿的过少,他瘦小的身板更显单薄。一张瘦条脸上,栽着一些花白的胡须,很难再找到当年他在小黑板的战场上那种“指点江山气吞万里如虎”的气概了。奶奶很明显的想和我交流些什么,却被爷爷那及时睁开凌厉的眼神制止,我也并不在意,继续在外面像风一样自由,直到我接过父亲递来的烟盒纸……
“孙宝,近段你备战中考,无暇回来,我就写这么封信:正欲扬帆起航,乘长风破万里浪……抓紧每分每秒,……落后挨打亡国奴,不学无术下三滥,……踩着巨人的肩膀攀登,实在是一件令人愉悦的事啊!……”我不知道爷爷是怎么在七十多岁的高龄忍受蛇胆疮的痛苦下写下这些“长篇大论”,我亦不知道爷爷如何看透我内心的迷茫与困惑的,但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已幡然悔悟。“靡不有初,鲜克有终”是爷爷对我殷切的寄语,他将陪伴我走过未来的风雨坎坷。
泪眼朦胧中,我仿佛又看到了那辆厚重的自行车,那块早已斑驳的小黑板,那位斜躺在竹椅上静静抽烟品茶的老人,原来,他一直在!从未走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