课堂上讲到一篇作品《夏》,突然间触发了内心的某根情愫,一股脑儿讲出许多童年夏夜的往事来。五年级的学生听得很安静,我知道那是他们认知中从未曾有过的经历——我自觉能够伴随他们许久的记忆。
童年的夏夜总是来得很迟,早早放了学,回家的一路上少不了要看着同乡几个要好的大孩子深一脚浅一脚地泮在沟渠里捞鱼摸虾。那时常溅起到裤管上的泥水点仿佛总是要突如其来地炫耀一番,一定是在你看得入了迷的时候冷不丁跳起来,追得我们一群岸上的小屁孩四处躲闪。村里唯一的一条水泥路面,一眼望到头都是清一色的水草、竹篾子、破布、坏灯泡——捞鱼的大孩子们可算是为村渠的绿化做了不小的贡献。每回收获也都不小:一网兜的小鲫鱼,还有泥鳅、小蟹、水虾……我们一路追着跑着盼着喊着到头,也会有点小小的赏赐:大孩子们会很大方地一人捏一条水虾藏在我们手心,“先吃头、再吃尾、最后吃身子,你就会游水啦!”水虾是很会跳的,需紧紧握住,才不至于被它溜了。我曾很虔诚地生吃完一整条水虾,遗憾的是到今天都还没会游泳,不过那咸咸的裹在泥水里的味道至今记忆犹新。
也有不一样的傍晚,盛夏时节,天就跟孩子似的,变得比谁都快。一个不留神风就起了,刚刚还艳阳高照的天就被或西北或东南的一块黑压压的乌云给瓜分开来,看不到那一块阴影如何一点点吞噬天际的,只觉得眨眼的工夫,天就暗了,雷声就响了,雨就大了。这样的天气,刚走到村口,远远就能听见我妈在喊:“根儿唉——西边起了天色喽,快出劲往家跑——收麦咯——”
照例都是爸妈一个拿着板锨,从场上的这一头把日里铺平了晒的麦子推到那一头,推出一个小山一般的麦堆;另一个则一手拿着铁皮簸箕,一手抓住蛇皮袋的一角,一下一下铲起麦子往里装;而那些木板锨底下残留下来的“逃兵”,就是靠我拿着草扫帚一点一点扫进麦堆当中的。等这一切都快收尾了,我妈会一把抢过手里的扫帚,找那些边边角角的缝隙,娴熟迅速地用扫帚尖把里面残留的几颗麦子刮出来,直刮得缝隙里长得草都似乎要连根而起、草叶下面没有一粒麦子了才罢休。每每麦子都正好装进粮仓了,雨点才仿佛是商量好似的,噼里啪啦砸在屋顶、瓦檐,砸在大场的方块砖上,爸妈带着我一起躲进门里,隔着一道道的雨幕看远处一茬茬新割的麦秆的田,雨雾缭绕在那大片大片的田里,透着清爽的亮……
刚把爸妈接来无锡的时候,他们经常会说想回去看看那些地,舍不得种了一辈子的黄土。我也经常会觉得诧异:一块地,辛苦了一年,又是播种又是施肥又是治虫还有农忙,到头来挣了三五千块钱……有个什么忙头?而今突然因为一篇文章生了感慨,也于是渐渐明白了父母的心:
那黑黄的土里留下的远远不是卖几袋粮食赚的钱了,还有那些年流过的汗水、赤脚踩过的泥印、深翻过的土,都在农忙中暴雨的浸润里汇聚成了一道记忆里永恒的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