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母亲的梳妆台上发现了一缕银丝。
从我记事以来就“无比强大”的母亲终于倒下了。我空洞的眼睛对上那片花白的天花板没有焦距,隔壁房间传来了一阵剧烈的咳嗽声,我的父亲正用被子捂住嘴巴不住地咳嗽着,伴随着身体的颤抖,整间房子仿佛都在摇晃,我的心脏也跟着抖了几抖。
第二天我如愿以偿地挤出时间去医院看望生病的母亲。她看起来瘦了一大圈,没有梳理过的卷发遮住了她的半张脸,看起来憔悴不堪。我在她身边坐下,端起一碗小米粥喂她喝,她一反平日的泼辣,竟一声不吭,乖乖地喝着。这样的场景在我六岁住院时,也出现过,只不过躺在床上的是我,端着碗的是她。我鼻子有些酸,眼睛向上翻着,生怕落下一滴泪来。
母亲从小待我严厉,一有做错的地方便毫不顾及我的感受,劈头盖脸地就是一顿臭骂。我把手套落学校里了她要骂,把书包弄湿了她也骂。可她那时那么年轻,紧致白皙的皮肤上没有一丝斑点,比常人多出一倍的秀发在后脑高高束起,已经三十好几的她活脱脱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小姑娘,那么漂亮。
半年前母亲去参加同学会,她特意提前准备了一个小时,问我这条裙子怎么样,那条项链好不好看。可她回来时,脸上的表情却很复杂。她拨弄着才烫染过的卷发,苦笑着叹道:“我这几年像老了二十岁,他们竟快要认不出我了……”她摇摇头,站起身,系上围裙又一头钻进了厨房。
十四年了,我幸福了十四年,母亲便苦了十四年。这些年来,长了的是她的厨艺和打扫卫生的速度;失了的,是她的青春。她病了,我十四年来倚靠的大山在一夜间轰然倒塌,以后的路,只能由我一个人走。
母亲咽下了最后一口热粥,有些失神地望着窗外,她的脸上长了黄斑,额上的皱纹像是刻上去的一般,头发也稀稀疏疏,失去了光泽。
父亲进了病房,见我还在和母亲谈天,便一声不吭地点了一支烟,慢慢走了出去。我看着这个和我长得极像的男人,他眼底泛着青,眼睛里充着血,喉咙中还时不时发出不舒服的咕噜声,有时外边走廊上还会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我仿佛看见了父亲憋红了脸,双手撑在墙上,整个身体剧烈颤抖的样子。
我离开时,母亲不舍地望着我,父亲也回到了病房,望着我离开的方向红了眼眶。
我望着天花板黯然神伤,隔壁的咳嗽声渐渐平复了下去。想起昨天梳妆台上的那根白发,眼眶又是一热。他们的青春不再,我的青春正值萌芽。以后的路,只能由我一个人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