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元宵，不知多少次在我的记忆中浮现了：在远方明明灭灭的烟火中，在四周晕染的大团大团的黑暗中，在一楼星星点点的烛光中……柔和的黄色光点从楼道镂空的扶手中轻轻漫溢，又慢慢散开……
曾记得，有一个元宵节，我蹦跳地登楼，却被奶奶轻轻地拦下。拾级而上，台阶两边，立着红烛，火光微微地曳荡着，升腾起阵阵檀香般的烟气。一片静谧中，烛光拉长了两个肃穆的身影，一个佝偻着背，一个静静地立侍着。种下了一圈光亮，他停了下来，缓缓站起身，用布满老茧的手从朴素而黑净的中山装中，摸出一块眼镜布，将边框早已褪色的老花镜向前伸了伸，擦拭的同时，也拂去了眼前氤氲的雾气。站在一旁的她，着一身青灰色的棉布褂。她用枯瘦的手捋开额前稀疏的发丝，再从一旁暗红色的塑料袋中，掏出一根红烛，慢慢地递给他。他厚实的手将蜡烛稳稳地插到烛台上，瞬间又铺开一片光亮。两人相视片刻，无言也默契。在烛火的掩映下，两位老人的脸如圆润暖黄的石蜡，连白花花的银丝也泛着玉米须般的金色光泽。
“今年，送灯啊？”奶奶轻轻地问。“是啊！”她应答着。
奶奶一改往日和她见面寒暄半日的劲头，微微一笑，便向楼上走去。
送灯，是光山人祭念已故亲友的一种习俗。每年的元宵节，邻居们都自发将整栋老式居民楼和静肃交给这两位外乡来的老邻居。
那年，老两口像往常一样，打开了饰以年画的铁门。他，青布棉袄棉裤，蹬着一双灰色运动鞋，抄起一把一人高的竹扫帚，清扫楼前的灰尘。她，灰色毛帽毛衣，在夕阳下，一边择菜，一边与邻里寒暄着家长里短。她们谈到腿脚不便的李奶奶没办法收拾堆在门道中的杂货箱，他听到了，二话不说，走进铁门，掏出围裙，系上，撸起袖子，双臂揽住布满灰尘的箱子，吃力地往楼下搬运。
楼道宽敞明亮了，老人们的笑容更舒心了。生活，就在这样的温暖中继续着……
时光像红烛缓慢燃烧，我们看不到它燃烧的速度；生命却像红烛般脆弱，有时候，稍微一道厉风，就能将焰心骤然吹灭，留下几缕凌乱的烟，又瞬间消散。不知从何时开始，楼上那铁门总是紧闭着，朱红的年画也褪成了灰白色；也不知从何时开始，只能在楼梯间看到她碎步下楼的焦急和憔悴；更不愿意回想起，那天晚上她那撕心裂肺的哭嚎……
邻居们的祈祷，一箱箱鸡蛋，一次次看望，没能挽留住与突如其来的病魔抗争的，那个平日里矍铄的他……只留下一扇紧闭的铁门和一张苍白如石灰的，布满愁容的脸。
元宵节又至，孤楼没了烛火，只是寂静的空气中，传来远方呜呜咽咽的炮鸣……
此后，她家门口的垃圾袋，总是悄悄地被人拎走；端午节，有人在她家的铁门上插上一束艾草；春节，邻里贺岁时，几位大妈们在楼道里悄悄商量着什么……
又是一年元宵佳节，就在黑暗悄然笼罩天宇的时候，一楼的楼梯上，升腾起一排烛光，那是张伯伯正弯腰播种光亮；“吱呀”一声，二楼的门开了，那是李奶奶的小孙子，抱着一包蜡烛，撅着屁股在烛台上插蜡烛；光亮蔓延，接着是三楼，四楼……奶奶示意我和爸爸，也一起加入送灯的行列……
原来，这就是生活，可以如红烛般，照亮一方天地，温暖一方天地，给人世间带来更多的光和热，带来更多的温暖与感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