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白净,最不能忘的是外公。记忆中,外公总是穿着一件洗的雪白的短T恤或是乌黑得可以流出墨汁的黑西服式的大衣,眯着一双小眼睛,小的看不出他的双眼皮,还时不时笑话我:“看看你的眼睛那么小。”这时我也会毫不客气地说:“你的眼睛明明比我小好不好。”
几个姐妹中,数我和外公最亲,父母外出打工,我便从小跟着外公,都说子女不能跟着老人们生活,会受到溺爱,对孩子身心发育不好,可是偏偏我的外公不像别人的外公那般溺爱我,捧在手里怕碎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他从小就要带着我务农。
每当“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时,田埂上便会出现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或是大的在麻利地锄着地,小的一会晃晃悠悠地搬着小锄头走两步,撅着一个小屁股乱挖两下,一会又用泥土搓着两个小丸子往远处的白鸟上扔,然后“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欢笑到碧霄”大的有时和小的一起捧腹大笑,有时嘻嘻地骂小的两句自顾自地干活去了;或是大的在种着绿油油的青菜,小的满头大汗提着半桶的水,螃蟹似的走着,有时浇的要把一颗青菜淹死了,有时却只给几株一点点水;又或是大的一伸一缩手上攥着青草,小的低着个头脑袋用一把小刀割着青草,有时拉一颗青草就摔得满屁股是泥。当“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时山坡上便会出现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或是大的飞快地镰刀,金灿灿的橘子便哗啦啦地落进麻袋里,小的踮着脚尖,拉下一个低矮的树枝心慌意乱地割着,或是大的抗着沉甸甸的大麻袋风一样地走着,小的拖着小麻袋蜗牛一样移动着,没三步就哽咽着:“外公,等等我。”如今,外公依旧时不时带我去种青菜或采橘子,看着我生疏的技术,他还是会哈哈大笑:“看你这熊样,还没小时候厉害。”
汝谓吾外公乃种种青菜,采采橘子之粗人是也,汝乃误甚之。“采橘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只不过是他的副业之一罢了,他平时也爱喝点墨水。有时翻着一本泛黄的古诗集,然后拿出一本破破烂烂的团员手册,小心翼翼地将纸揉平,誊抄着几句诗句,欢快时还会吟诵几句,时不时让我陪他一起声嘶力竭;有时他也爱让我跟着学些什么,抄一首诗(他可从不让我动他那本宝贝书)让我一天之内背下来给我买糖或小零食,基本上我都会背下来,但是好与坏就要他来评价了,他会眯着眼听我背诵,高兴时笑呵呵地点点头,若很多字读的乱七八糟时他也会皱着眉头,谩骂着:“你在瞎哼哼什么啊。”生气归生气,奖励还是有的。
外公时不时也会给我讲些他年轻时的事,他说他从没有读过书,可是他怎么会认识那么字还会背那么多诗呢?他说那是在部队里学的,他总是爱念叨着:“部队,部队里好呐,只有共产党才把我们这些农民工当成人,你个小屁孩懂什么,五零年那时我们饿得连树皮都抢着吃,部队里还剩下米给每人一袋。”外公这些事说过很多,也很多遍,只是那时还小不懂什么五八年,也不知道那时的人为什么喜欢吃树皮,甚至共产党是什么也不清楚,只觉得外公很喜欢他们。长大以后,越来越忙,也没空听外公絮絮叨叨念叨这些,外公时常来看看我,关心我的学习,关心我的身体,但是他更关心我的为人处世胜过身体健康和学习情况。我却只是偶偶去看看外公,不多坐,送些东西。以前不管干什么,只要我一来,外公就像过年一样,拿出准备了许久的小零食,可是有一次,我喊了他十几句,他却装作没听见一样,外公在干什么呢?他在看阅兵仪式,他还是眯着一双小眼睛,但是我却清楚地看见他眼睛里的泪水,嘴里还是念念叨叨着“共产党好呐。”
我的外公眯着一双小眼睛,小的看不见他的双眼皮,但他有一颗很大的心,装满了他的共产党,装满了他的毛主席,我的外公是谁?他是一个退伍军人。他说这就是他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