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韩愈,清晨起身,窗外春光明媚,斜照入户。“这可比被大夜里上朝的灯火惊醒好得多了。”他畅快地想。
出得门去。马匹早已备好。他不带那些纠缠在马旁的仆人,只是邀了些京都中名气颇广的文人墨客,共赏京都春色。很快的,一小队人在他府门口集起,马上文士或长袍如洒,或短袖笔直。又或斜倚马背,再者纵马犹缰,他很喜欢这样的出游,周边行人也大有围观。
走在大道上。行人避到两旁去了。三月草长,却并不丰茂,只是浅浅的一层,似有似无,走时不觉,踏到草上才发觉着实不多。因有柳荫相伴,青青枝影暗掠池边。袅袅似烟独秀一春。“天街小雨润如酥”,他吟道,虽然说四周阳光尚媚。他觉得有些不对劲,“草色遥看近却无,”他又吟道。渐渐行得远了,路上的行人也越发得少了。他身边有人接口道:“错了,乱花渐欲迷人眼,浅草才能没马第。”忽然间,一阵惶恐涌上心头,环视周身,没有一个行人在路,没有一个文人伴身,只一人一马,走在河岸……阳光暗去,阴影渐拉渐长。
他出了一身冷汗,才发现只是一梦。忽忽以余光一望闹钟,时间已迟了。他从床上一跃而起,戴领带,穿礼服,今天是工作第一天。他是个编辑,他对自己的工作,有着无限的热枕。兴冲冲过去,才发现那是一个笔尖划动声的领域,写的字只是“阅”或“删”,三月的春天,早晨是草长莺飞的明媚。七八个小时后,雨下了起来,热闹只剩下了冰冷的绝望,一意孤行……当然,那已是在无数的七八个小时之后,那个吟着“乱花渐欲迷人眼,浅草才能没马蹄”的人,仿佛也一同消失。那样的春意,是被铸成的雕塑。
他又一次惊醒了,玻璃窗上反射的光无比刺眼,炫目。同学们都还在午休中沉睡。他知道,他也没有醒。因为他完全看不到“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的美丽春天。树倒去,再没有多余的岁月用以回头了。
同学一个一个醒了,抬头,从那叠成山的试卷和题海中。他们有的学识不凡,但一无所有,每个人的眼神茫然如空,没有谁,有一丝愤慨与叹息,甚至不舍。
他回想那两个梦,那个刚开学的早晨。失去叹息与不舍的春天,再怎样都是灰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