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墨一转,八大山人纸上只有一羽黑鸟,一块巨石。鸟翻白眼,作将死状,巨石歪斜,几欲倾倒。其余空白。却极尽”讽清朝将覆”之能势。
此即留白之力也。
留白,是不以完满为至美。而所谓的完满,是铺天盖地而来的填充,却没有用于喘息的间隙。于是国画素来讲究“留白”之境,群山回环之间需以云海为“白”,予人遐想。于是高鹗写成末四十回《红楼梦》以填充空缺的行为常遭人诟病,“起高楼,宴宾客,楼塌了”,结尾竟成“败笔”。艺术家追求留白之境,凡人欣赏留白之美。“留白”是艺术的习惯,两者如影随形。
细水古木,假山亭台之前需有曲径通幽,“留白”如同小径穿梭,破除密不透风与千篇一律。艺术家懂得画云雾以生白,懂得引人深思,懂得留有未知与念想。而这,凡人其实亦懂。
天使般轻盈欢愉的音乐从“音乐神童”舒展的指尖盘旋而出,可这样明媚的旋律,只护佑了莫扎特三十六个年头。他未完成的“后半生”对尘世来说,是一片空白。可当一串串发光的音符流淌而出时,你并不能否认这片空白的美好。那段未知里,莫扎特完全可能被贫穷所击倒,被尘世所湮没,被混乱与不公所毁灭。可这一切都不曾发生,因为他生命的空白抛出的是一个戛然而止的结尾。莫扎特扮演着古希腊之神那耳喀索斯明亮、欢快的那一面,当他将所有的光皆献与世人后,他悄无声息地离去。
只是那段留白里,依然有他的音乐,萦绕而久久不散。
而当他的死对头绪斯迈尔走到庸庸碌碌的生命尽头时,回瞰这张被自己用不甘、悔恨、嫉妒所涂满的生命画卷,只得向神父忏悔自己嫉妒的罪行。或许莫扎特正在空中谱曲,或许他并不会接受绪斯迈尔的忏悔。因为天才的人生需要留白。黛玉焚稿,花落人亡;王勃亦英年早逝。在上帝手中,留给莫扎特的空隙,也不会例外。
“人或许并不清楚地知晓自己的潜意识究竟渴求什么。”可他们依旧趋向于他们渴求的事物。留白之境,是人心深处的一方空缺,是人思想绝壁下的一片胜景。
渴求空白,趋向空白,弗吉尼亚?伍尔弗在抑郁之际选择了自沉于乌斯河底。不被当作“精神病患”而载入史册,她以留白使自己的思想在河水中洄游。她的思想将在那片空白中永生。步向河水时,他大概是没有犹豫的,那被诗化的灵魂不会彷徨。她需要用空白来作这首长诗的结尾。
巴谱洛夫说:“想要一下子全知道就意味着什么也不会知道。”无论是画作与诗,还是心与灵魂,都需有一个恰如其分的空隙以作留白之境,所谓“万物皆有裂痕,那是光进来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