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他的第一眼,我便觉得莫名地眼熟。这熟悉绝不来自你想象的那些俗套的小说故事,但你却认定见过他。
或许是这份莫名其妙的熟悉感吧?又或许是他被老师拎起来回答问题又常常愣在原地的缘故吧?我对他的每一次出丑多了一份特别的关注。
又是一次语言表演课。“这部分的画面可以分为几层?”戴老师提出问题,我们齐刷刷地将头转向F同学。这种复习式的问题向来都是他的专属。果真,F同学听见点名便缓缓站起身,随即就是沉默。个头高高的他,把头低垂下去,就像被押赴刑场,带着刑具的死囚犯。人在极度紧张状况下的表情十分古怪,整张脸都充满着戒备的神情,眼光使劲往自己的胸口躲闪,鼻子还一张一缩的。
下面有调皮的男孩喊到“两个!”就像一场梦境中靠潜意识捕捉到了这一声音,他抬起头来张望了一下声音的来源,正想重复这两个字时,又听到另一种声音“三个”。他一下糊涂了,到底是两个,还是三个?他开始在座位上不安地扭动起身体来,扭捏了半天,终于张开了嘴:“两个。”话音一落他“刷”地一声迅速坐下。教室里随即一片哄笑与议论。闹哄哄的声音里,他的头埋得更低,脸更红了。下课休息时,男女生都混在一堆谈笑,只有他,坐在角落里,默默地吃着自己的巧克力。
我突然就想起我的那些奥数课,羽毛球课,英语课——我知道,我就是他,他就是我。
我知道自己不起眼。在那些高手如云的补习班里,不会有一个人在意我的不好,我的回答的错误,我的动作不规范,除了我自己,从内心深处恐惧着每一张嘲讽讥笑的脸。
在那些地方,我不敢谈笑风生,不敢大声讲话,不敢与老师探讨,只能在自己的位置上坐完两个半小时。我太懂得那种感受了,那种能力恐慌的感觉,听不懂的解题过程,做到哭的作业,回答不起问题的尴尬,都化成了石头般的包袱,让人抬不起头直不起腰。
我仍记得有次奥数课课间,前排的女生转过头来分糖,我连忙把复习了一上午,却仍然只考了12分的试卷垫到屁股下面。她随口问:“你觉得哪个男生比较帅,我们班的?”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回答道:“那个。”我认为只是随口的八卦,那个女生却激动得大叫:“×××,这个人说你很帅。”“不是不是!”我被吓呆在原地,急急辩解,“是——那个!”随手又指向了一处空气。从此我再也不敢课间闲聊。现在想来只略感尴尬的事,可在当时,却让我如此难堪,想必是我焦虑自卑得错乱了神经。
可当时我很差吗?并不是。我在学校与补习班,场合A场合B之间带了两副面孔,一副优秀开朗,一副欠佳内向。我不禁猜想是否F同学也带了两副面具,一具用来行走光明,接受瞩目;还有一具用来承受辛酸面对哀伤。
那是不是所有人都有两幅面具?我们能看见的是哪一副?我们所看见的又是他的哪一副呢?第一次听说人格分裂这个术语时,我想那怎样才能让他变成只拥有一个人格的常人呢?如果只能有一个人格,岂不意味着其余人格都要被抹杀,人格与性格之间到底有如何的划分?面孔与脸庞之间又到底有怎样的区别?
我想不清楚这些复杂的问题。不过我知道,我不是一个优秀的人,但我愿意接受我的不同面具,或许我可以让它进化成我理想的脸庞。
我想F同学是一位优秀的人。那天在翻照片时,我突然看到他在英语班上演讲的样子,好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果真眼熟。我坐在一个角落低着头,脸上全是古怪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