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到了,母亲说:“老家的油桃儿该熟了,回去看看吧。”我欣然答应了。
我是个生活在大城市里的孩子,童年的乐趣几乎都来自于故乡——那布满尘土可以随意在上面打滚的土路、种着净是我不认识的菜的田地、几角钱一盒的劣质鞭炮……当然,印象最深的还是枝叶繁茂的果园,那里总有摘剩下的果子,只要将它在衣服上擦一擦,当场就可以享用。
车一在田边停下,我们便钻进果树园里。
果树的许枝叶并不那么茂盛,有一些折断的枝垂下来。我用手拨开树上稀稀拉拉的枝条,别着头到处搜索着新鲜的桃儿。然而,今年的油桃似乎并不如人意:桃的表面没有那样的光滑亮丽,摸上去就想在抚摸老松树树干,上面布满大大小小的褐色伤疤,就如黄土地上枯竭的河床一般。有的身上豁开一道大口子,露出了果肉;有的已体无完肤,通身是伤;有的甚至直接被削去一半。整个果园有种被血洗的惨状,不免让人悲从中来。
果园回来,母亲洗了一大筐桃儿,分给我们一家子。看着那一筐桃儿歪七裂八的样子,我顿时没了食欲。但望着喜笑颜开的爷爷奶奶,我自然不好驳了他们的面子,迟疑地把手伸向筐里,但眼睛却在四处搜寻着,想找一个像样的桃儿。爷爷奶奶好像看出了什么,直嚷着:“那疤没事,拿一个吃吧,可甜着呢!”我只好差强人意选了一个,犹豫地送往嘴边。
出人意料的是,那油桃果真不是一般的甜。细细品味,它的每一缕味道都用在了香甜上,没有一丝浪费——好像冬日里的一缕桂香飘进心田,又如窖藏的美酒醉人心脾。这一股香醇直逼入我的每一个味蕾,令我忍不住拿起一个,又拿起了一个……
“怎么样?”母亲啃着桃儿问道,“爷爷奶奶说的不错吧?”我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奶奶“咯咯咯”地乐了,慈爱又带着点惋惜地说:“不可是么!这桃儿快熟的时候,下了场冰雹,把桃儿都打坏了,都卖不出去了。不过这大过的桃儿才甜呢!你们接着吃,地里还多着呢……”
长这么大,我第一次吃到这么甜的桃儿。我一边我嘴巴里塞,一边喊着:“好吃!好吃!”惹得爷爷奶奶会心一笑:“馋猫!馋猫!”。
这桃儿是因为这场冰雹才甜的?这让我不敢相信!
后来回到上海,老家带回的桃儿很快就吃光了,
我又叫母亲再去水果店买些回来。那放在塑料袋里的油桃,长得极为匀称,表面也泛着一层光泽,活像一颗正在跳动的心脏,看得人食欲大增。
我一口咬下去,竟有一股酸涩味冲进嘴里,掩盖了它本就淡淡的甜味。果肉也有着一种塑料的质感。
“妈,这桃儿怎么这么酸涩!”
“那有什么办法?这种长在大棚里的桃儿哪能和老家的桃子比呢!”母亲一脸的不屑。
的确,长在大棚里的桃儿卖相远胜历经霜风雨雪的桃儿,而历经霜风雨雪的桃儿又靓丽于被冰雹砸过的桃儿。但是,它们的香甜却与它们的外表截然相反。
我不仅感慨万分:那些桃还在青涩少年时遭遇了了一场冰雹,把它们打得皮开肉绽,枝叶四落。一定有许多的桃儿被击落枝头,夭折于地。究竟是怎样的桃儿,才能在受尽磨难后挺了下来,伤疤累累地成长着,直到收获的季节,虽然面目全非,却满口芬芳?
人不也是如此吗?这世上总有一些人,在生命的关键时刻,经历过难以忍受的挫折,凭借着他们的坚韧与执着,就像那些冰雹过后的桃儿一样——虽然外表如此的不堪,甚至遭人嫌弃,但他们的内心却如丑桃一样香甜。
就像赵传的歌里唱的:“我很丑,可是我很温柔……”
虽然冰雹桃儿已经面目全非,但那果肉的香甜却绝非市面上的桃儿所能比拟的。只有接受过大自然的洗礼,才能真正拥有丰富的内涵、具有打动人心的实力。
哦,丑桃,经过冰雹洗礼的丑桃,馨香溢满唇齿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