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给家里来电话啊!”
“好啊,我晓得了!”
那一天很闷热,一地金黄的麦子在不安地等待收割的主人。铅灰色的天空和她的发色一样,我透过车窗看向她,那张蜡黄色的脸满脸愁容。我独自坐在这辆开往城市的大巴车,想从这个巴掌大小村子里逃离到城市里的人太多。她帮着司机整理着我的行李,无非是带给爸妈的米和蔬菜,我紧紧地盯着她,生怕她像烟一样被风吹散。
她向司机嘱咐着什么,走上车。
“到你爸那儿,要听话,别惹他们生气。菜记得要放开来,别闷坏了,晕车要和司机说。”她对我讲。那张再熟悉不过脸,眼尾下垂,深深的皱纹,在我的瞳孔里不断放大再放大,渐渐模糊了。
“到了记得叫你爸打电话给我。”她还想再多说几句,却被司机不耐烦地语气打断了,她不得不转身,又向司机打了几个招呼。“知道了,知道了”司机发动了车子。她最后看我一眼,仿佛看一棵自己种下,却被别人收割的麦子。
她没有再回过头,佝偻的身子在马路边晃着走着。黑压压的乌云正从西边的小村落铺过来,她许是赶回去收场上晒着的麦子吧。“啪嗒,啪嗒。”雨打下来,夏风吹哭了这辆绿身的大巴车。
我走远了,离她有了几千公里的距离。
渐渐学业多了,家务多了,没时间和她打电话了,好像只有每次爸爸讲电话时含糊地掺和几句,也无非是:“最近这么样啊?”“吃没吃过饭?”“家里还忙不忙?”
这年,她被接到爸妈这儿玩。拘谨得像个孩子,要我教才不会犯错误。爸给了她一部手机,乳白色的外壳,小巧精致,说是找不到家就打电话给他。她捣鼓了半天,最后由我亲自教授,她发现了拍照这个功能,对这乐此不疲。几天,看着她扭来扭去,听着“咔擦,咔擦”的快门声,哟!她也变得时髦起来了。可我总发现她的镜头都有意偏向我,是错觉吗?我太好奇她一直不让我看的神秘相册了,我偷偷地背着她,滑开了她映花图标的相册。
喔!一瞬间什么都明白了,照片上约莫十五六岁的女孩,灰色的亚麻上衣,短小的辫子,笑地如此灿烂,如此不加掩饰,那是我!一张张的向右滑动,一张张都是不同表情的我。
最后一张,她伏在我的背上,头靠着我肩膀,虽然还是那张蜡黄下垂的脸,一双失去光彩的眼睛里重新飘荡起了两点星星。笑的也如此灿烂,可一笑皱纹就更深了。那时我正借着窗头澄黄的灯光写作业,我们靠的那么近,可我却并未察觉她的到来。
轻抚着手机屏,抚摸她的我的脸。那么灿烂的笑,仿佛复苏的春天的禾苗,所有的记忆都在心田复活,长成一地稻麦,摇晃满眼金黄。
我觉得我们的心是如此贴近,是一粒麦穗上的麦子与麦子的距离。
是的,尽管我在远方,而您从未走远。